断梦天涯——田园春梦（下） /仰乐草

云水生涯

断梦天涯——田园春梦（下）

仰乐草

    话说仰乐升仙阁前站，静夜思空山，举头望明月，渐觉风清寒，索性就绕着面前那心形花坛转圈以取暖。真别说，想起那日神功院长带着大家齐心协力挑水担肥移竹栽花搂叶覆盖干得热火朝天，而今竟然还余温犹在。
    本打算来个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哪知才转过两圈，忽闻山下隐隐约约有说话声音飘来。仰乐停下脚步，摘耳细听。不想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还非止一人。
    “你看你母亲把你抚养成人，还供你念书，多不容易。你连家也不要，扔你你母亲一人跑到这来，这是不孝呀。你就不想她么？还是回家吧。对呀，赶紧回家去吧……”原来是当日板栗树下的一群政府工作人员们七嘴八舌的话语，如今又乘风归来。仰乐扭过头想不予理会，可越是回避，这些风言风语就越发的不依不饶，只好做出回应。
    “父母生养抚育的恩情，只要是人，哪有不思报孝的？然真孝之人，不局限于日夕伴在双亲面前奉养以小惠，而是为其父母谋长远深厚的大福利。今日我远离了母亲膝下，其一不是不要家庭，只是不想要那给人们带来无穷烦恼痛苦辛酸折磨的传统婚姻小家庭，我要的是一个所有的父母皆为我的父母，所有的子女都是我的子女的和和美美的大家庭；其二更不是扔下母亲不管，我想不单是我，凡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们，全都是不仅深爱着自己的父母，而且把全天下所有父母的苦难也牵挂在心。我当然想念我的母亲，并且我也会时常的梦到她。可是君不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更何况是一个肩负着为普天下劳苦大众辟福地开洞天担子的壮士，不是更应该义无返顾么？再说了，我母亲把我养大成人就是希望我能够有出息。试问天下可有比这为了整个人类的幸福事业而奋斗更有出息的么？虽然当初我辞别母亲踏上这条路时，她有些不理解和难受，可她还是尊重了我的选择。我相信我的母亲终将会为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感到无比的自豪，终有一天她也会因为我今天所选择的这条道路而获得深远的幸福！”不知听完了这番回禀，那般劝孝的大人么又唠叨了些什么，反正未及传到仰乐的耳边，就都随风飘散了。
    人言既息，鸟语亦稀。山色空蒙，月色朦胧。仰乐仰头览月，不期惊喜交加，一轮圆月恰好被一片五彩的云霓揽住。但见云翼叱咤洒脱，霓尾绚丽飘逸，锦怀抱素月，回首啸青冥。真有如凤舞九天，又疑是哪位仙人骑鸾跨凤浮光掠月。仰乐目不转睛看的出神，不觉随口吟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嗯，春酒？下一句什么来着？噢，对了，莫使金樽空对月呀！”可能是境随心转罢，他仿佛已经闻到了漫山遍野的空气里都弥漫浮动着春酒的暗香。恍然间，仰乐回想起，自己此时不正是沉浸在一个别有天地非人间的酒葫芦中么？
    其实，能让人变得如痴如醉的，又岂止酒哉？沉醉坊里完全可以没有酒，但是，绝对不能少了情！酒有千般滋味，风情却不下万种。每个人似乎天生都被赐予了一座独一无二的酿酒作坊，同时也配备了一副绝世无双的品酒味蕾。诗向会人吟，酒逢知己饮。哪个世间情种不曾为知音者奉出珍藏的佳酿，又有哪个痴情狂客不曾醉倒在伊人的情房？
    这回被拿来佐酒的并非那首《田园春梦》，此时回旋在仰乐耳畔的是一首玛斯版的《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虽说玛斯来家园前只算是个民间艺术家，可不知怎地，仰乐自从听过她演唱此曲，再听原版反觉味淡。看来这所谓原版者，即非原版，是名原版也。
    仰乐目送彩云往祥云亭方向翩然而去，未待收回头扭扭脖子，就发觉有一物飘飘荡荡像是奔自己这边而来。及至顶前，才算看清楚原来是一根三尺来长荧光闪闪的翠绿色羽毛。仰乐下意识的伸手轻轻接住，顿觉像是有股电流瞬间从头到脚一刷即过。这绒乎乎的羽毛像是吸在手上似的，仰乐本想拿到眼前细看，怎料想往回这么一带，羽毛未动，自己的整个身子却已腾空而起。仰乐既惊且喜，好像自身完全失去了重量，被翠羽‘劫持’着，飘渺似一迹飞蓬。先是扶扶摇摇的上飏一程，而后飘飘游游追随那彩云去处。起先仰乐还可俯瞰身下莽茫然山树的动向，等到融入了一片缭绕无际的云海，便只觉穿云破雾的惬意快活和一丝高天上的流云不胜寒了。
    “你说咱也不懂这个云间行驶的交通规则，不知还有没有骑什么扫把拖布或是抱着砖头瓦片飞的，那自己这个插着羽毛的鸟人算是步行啊还是机动？步行还好说，要算机动的话自己可是既无牌照也无驾照呀？哎，估计也就算骑个自行车吧？也不知我这菜鸟初飞可快的过一只普通飞鸡？会不会走着走着迎面忽然闪出一条张鳞舞爪的巨龙来？这莹莹翠羽究竟要带我去往何处？以前倒是看过钟离权被一头神兽劫持到东华帝君那里的故事，今日自己莫不也是受了哪位仙人的邀请吧？谁会请我呢？请我作甚……”仰乐胡思乱想好一阵子，索性闭起眼来，顺其自然了。
    不知行了多久，仰乐觉得云步放缓，眼前也越发亮堂起来，忙撩眼看去。不看便罢，这一看，才算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一轮明月。但见其大一如古代的马车之轮，其明估计不逊色于十亿年前的月亮。好一个明晃晃的银色世界，亮如白昼却又亦清亦幻。浮云已遮不住向上的望眼，因为云在足下，仰乐感觉自己正在降落云端。俯身观瞧，竟是一处烟霭氤氲，亭阁缥缈的碧波荷塘。
    说是荷塘，其实只见数片荷盖揖风擎举，一支亭亭出水的粉色芙蕖正含苞待放。仰乐飘落进离荷花十步开外的一座八角琉璃亭中。置身亭中但见，辉映通透，檐角飞扬；栏柱镂雕，精巧澄澈；水月徘徊，光华闪闪；左顾若登凌烟阁，右盼似临水晶宫。亭中央置一描凤青玉案，左右各摆一绣龙白玉礅。案上两盏琥珀夜光杯，这杯微满，那杯尚空，空杯旁立着一把紫金翡翠壶。不知是荷苞飘送的阵阵芳菲，还是碧水凝织的层层香幕，抑或是这杯中散发的缕缕清芬，让伫立孤亭的仰乐有些陶陶然落入遐思。
    “我像只鱼儿游在你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游过了四季荷花依然香，等你宛在水中央。嗯，看这般光景十有八九是请我来赴宴的，那为何一直未见主人家踪影？哎，莫不是突然有啥急事等我不及，就先干为敬一走了之了？那怎么成？把我一个人撂这儿就不管……”仰乐忽然想起那根带自己来此的羽毛，低头看时，才发觉不知何时羽毛竟不翼而飞，掌中握的赫然乃是一把亮银色镂花剑鞘。端至眼前翻覆细看，有一面鞘身上錾着一金色的“慧”字。
    正端详间，忽觉霞光映亭，瑞气罩身。抬眼观望，只见不远处那朵粉莲正在流光溢彩。少时，光隐气伏，只见片片莲瓣渐次徐徐展开，映月荷花格外清丽高洁。“哇塞，果然是名符其实的月光宝荷呀。”仰乐才一闪念，又见一团轻雾自莲心腾起，始而幻散，继而凝结，及至飘坠莲叶，已然化作了一位“国色天姿肌芙蓉，倾国倾城摄我心”的曼妙仙姬。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正侧背回眸向着亭中顾望。只见她身着一袭镶边透花素纱裙，双肩微裸，裙裾飘摆，右手掌中倒掣一柄熠熠生辉的三尺长剑，剑柄飘缀彩佩，剑端略略高出乌鬟。四目仿佛相接，仰乐不禁心头一晃，觉得对面丽人怎么有些似曾相识。刚待开口，却见那美仙转面抬手，剑指荷花。霎时间，乐音在澹澹烟水上荡漾弥散开来。美姬飘踏水面，自在舞剑，如履平川。但见那白练翩翩云成阵，剑花朵朵似飞银；闭月羞花颜如玉，凌波微步妙绝尘；幽兰气吐荡心魄，秋水潋滟堪袭人；真个是美人如玉剑如虹，剑涨豪气人销魂。
    更让仰乐莫名其妙的是，舞剑所用的配乐，竟然是自己以前听过的一首《千古美人》。其词曰：“眉毛弯弯，扬两只销魂的剑；指儿尖尖，弹一曲销魂的弦。恨也是那爱，美人最爱英雄胆；爱也是那恨，英雄难过美人关。昨夜黄昏已凋零，留下千古美人唱英雄；求什么富贵争什么恩宠，醉梦醒后无影无踪……”一曲舞罢，仰乐见那仙姬仍是侧对自己，左手缓摆，右手疾扬。仰乐还以为是佳人要与自己见礼呢，谁知是一道虹光径奔自己飞来。哪里躲闪得及，“沧琅琅”一声脆响，仰乐身子微颤，宝剑入鞘。没等仰乐飞散的魂魄重新聚拢，那仙姬已然虚步摄太清，举身赴月华……
    半晌，仰乐才算稳住了心神。 看看掌中剑，再瞅瞅案上杯，真不知这杯中所盛的到底是敬酒还是罚酒？这倏尔来之忽而又去者，究竟是谁？
    回想起刚才舞剑的景象，那仙姬容貌身形乃至舞姿无不与慧宝有几分相似，况且仰乐也曾亲见慧宝舞过这曲《千古美人》。“这果真是慧宝么？的确，秀外慧中，妩媚倾城，慧宝足以堪称自己心目中的千古美人，并且无疑她还会越来越美。可倒映在自己心头难忘记的，多数时候是那个纯纯笑容，傻傻话语的傻妹妹啊。而刚才所见女子却是面敛春色，剑凝秋霜。是耶？非耶？”此时，仰乐忽然记起了自己初到三分院的一个夜晚，在鸭塘边独个赏月时，曾有过月明琼碧美人来的憧憬；随后不久的晚会上，却正好看到了慧宝饰演的嫦娥，下凡三分院，找寻情郎。而今眼前这仙姬奔月而去，想必亦是自月而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管她是谁。也许是数有前定，缘来如此罢。不过这儿女情长，难免教人英雄气短，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岂虚言哉！”仰乐对月浩叹。
    虽说不管她是谁，可是自打目睹那仙姬“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的光景后，仰乐却禁不住想起了另一位仙女欢心来。在他印象里的欢心，总是一幅向着自由飞翔，飞翔的姿态。而一个自身不断追求自由的生命，带给她周围的想必也是一片自由的空间。要不然为何仰乐会感觉到当自己在欢心身边时，所表现出的状态更接近自身的天性呢？或许这欢乐本来就是浑然一体的，并且有一种欢叫做狂欢，有一种乐叫做极乐，导游不是也曾写过“狂欢者进入极乐界”么？犹记得在三分院的中秋节晚会上，欢心曾演唱过一首《嫦娥》，当时仰乐就自作多情地感觉到那好像是唱给自己的。“如今可是你暂下广寒宫，匆匆寄一梦？”仰乐举杯问月，“不，不是你，有你的梦里总是妙趣连连，笑语欢声。而今宵别梦却是如许清寒。但温馨也好，冷清也罢，毕竟都是一场梦境，醉梦醒后依然无影无踪!”仰乐低头闻酒，正待一饮而尽，忽然眼神停滞在了掌中那把剑上，愣怔在那里。
    “且慢，‘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这把剑的女主人虽然在整个席间未苟言笑。但是从她赠我翠羽，送入青云，又荷塘月色，设宴华亭，到最后舞剑奔月，遗我慧剑。丝丝点点，无不饱含深情厚意。似这般别样盛情的待客风格倒真像是上法呀。”像仰乐这样的职业梦想家，也许都会有一套自己的解梦法。“是啊，除了上法，真想不出还有哪位仙女会如此这般的对自己表情达意？虽然她近日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可‘我心换你心，始知爱意深’。谁说情意非要用言语传达？曾记否樱花渡口的相偎相依，恩泽河畔的如胶似漆，现如今都深埋在了心底，别有幽情潜离亭，此时无声胜有声。”仰乐再看手中这剑，竟也变得看似无情却有情了！
    仗剑执酒，踌躇难安。仰乐竟然感觉到有那么点霸王别姬的味道。不是四面楚歌起，自刎乌江亭，而是田园春梦醒，慧剑斩凡情。
    未抽鞘中剑，先尽掌中杯。酒才落肚，仰乐顿觉头昏眼花，天旋地转，不禁激灵灵打一冷颤。摇头晃脑，揉眼再看，已不见了那烟霞水月，镜花亭阁。这是哪里？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进一步万丈深渊迎孤胆，再回首田园春梦断天崖。仰乐发现自己此时正站在断梦崖边。
    “果然是事如春梦了无痕哪。”梦醒时分的仰乐轻叹道，“咦？若说无痕，那手中这把宝剑又是从何而来？”
    究竟仰乐如何慧剑断私情，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