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天涯——田园春梦 (上) /仰乐草

云水生涯

梦断天涯——田园春梦 (上)

仰乐草

      前文书正说道，仰乐眼见那老者从容赴崖，慷慨就义。自己却胆战心惊，缩头缩尾。
      蜷在碑前缓了好一阵子神，仰乐才算明白，自己虽然已经走到了梦业生涯的尽头，但终究还是没有豁的出去。“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揽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平常念书的时候感觉也没啥，还有那么点儿跃跃欲试。可一旦崖到临头怎么就掉了链子呢？思来想去，一句话，心有挂碍呀。   
      夜凉如水，阵阵飘风似乎能射穿石碑，像是在催赶着这位不速之客。可是瑟瑟发抖的仰乐偏偏又不知趣，只往旁边一挪，却将身子蜷得更紧。
     “唉哟，什么东西硬梆梆的咯的屁股生疼？”仰乐纳闷，伸手一摸，这家伙还会动。拿到眼前，借月色观瞧，竟然是一个葫芦。晃一晃，泠然有声。拔开葫嘴，这飘香沁脾的不是酒，又是什么？
     “看那老者也不像个丢三落四的人，这酒一准是他有意留给我的。知道这儿清冷，帮我御寒用？抑或是壮行之酒，让我大胆的往前走？唉，且休问这些，正此皓月当空之际，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仰乐举葫芦邀月，开怀畅饮。
      酒为生平第一芳，月是佳人绝代容。虽有美酒妙侣，却无佳肴。仰乐身上已连半块红薯干也没了影儿，嘴边免费的西北风倒是大大的供应不绝。要说吸风饮露，他还差得远，好在眼下可以以歌佐酒。不知怎地，当此天涯明月夜，仰乐却唱的却是那首《田园春梦》。
     “园野春梦，花开灿烂笑春风。叶满枝，透艳红，更妙微风吹送。陶醉春梦，心曲寄在爱海中。共并肩，春波涌，泊岸涛声飘送。共效蝴蝶双飞，共分享天地。我俩飞向百花中，人比花更艳。日夕相伴良缘最难逢，齐你共醉春日暖……”
      当年杜甫是白日放歌须纵酒，如今仰乐却是月夜对酒须放歌。酒暖身，歌暖心，两股暖融融的舒泰交汇一处，仰乐觉得这风吹着也舒爽起来。兴之所至，跃身而起，酣醉清风舞明月。
     “哐啷啷……”一不留神，葫芦脱手。仰乐循声找去，只见那葫芦落地后，竟会迎风而长，随着翻滚不断地膨大。及至停定，再看那刚才还只盈盈一握的小葫芦，已变得像是装下两三人都绰绰有余了。
      再去摇那葫芦，不料它却似磐石，纹丝未动。仰乐俞觉惊奇，索性转至葫芦嘴，探头要看究竟。哪成想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栽进了葫芦里面。
      好像当一个人醉的时候，他的整个世界也会跟着醉；而当一个人身处一个醉了的世界时，他反而会觉得自己很清醒。此时仰乐就觉得自己异常的清醒。
      葫芦里的空间似乎比从外面看起来还要大。黑咕隆咚中，仰乐一咕噜身爬起来，朝着光孔晃了过去。看看那孔真也不小，可是他连试了几回，头竟然老是被卡在那里，硬是钻不过去。“咦，怎么回事？见缝插针居然插不进去，是我的头变大了？难道就被闷在这葫芦里不成？”仰乐心里嘀咕着，真的有点儿头大。
      不但头大，他还感到眼前直冒金星。闭目调息，睁眼再看才发觉原来面前飞舞的不是金星，而是几只楚楚可爱的萤火虫。它们像一粒粒闪光的绿色碎玉在仰乐的周遭缓歌曼舞，忽而排成一列，如一道亮丽的波纹般一起一伏的向着黑漆漆的葫芦尾荡漾开去。  
     “哎，既然外边出不去，倒不妨跟着这位向导去里边探看个究竟。”也不知是酒壮怂人胆，还是酒壮英雄胆，打定主意，仰乐便尾随着那串萤火一路挺进。地很平整，起初仰乐猫着腰走，生怕头再碰壁，后来发现立起身来触手才可摸到弧形的顶壁，就从容了许多。萤火行的不慢不快，仰乐刚好跟得上。     
      越走越感觉自己像是置身在一条弯曲的隧道里,走了约么有个几十米，仰乐渐觉前方有微光透出，越走那光越亮，断非出自萤火。“真是曲径通幽，柳暗花明啊。”仰乐心中暗喜，边走边上下左右的打量起来，“哟，这地方怎么有些似曾相识呢？”再望前走，仰乐停步拍打起自己的头来，“怪哉，我竟然进了三分院的山洞里么？”眼见那几只萤火虫飞出了窗外，仰乐紧走几步，凭窗观望。此时此地竟全然一副傍晚的光景，随风轻摇的叶子上仍光华透亮，而在那窗棂、枝叶、娇花掩映中安卧着的不正是擎天阁么？一瞥之余，又见洞门紧闭，仰乐翻回头还入洞里。
      “Oh，my god.我穿越了!”仰乐来回踱着步子，百感交集。想当初，烛影摇红自己和愉悦两人在这里撤走最后一批冰镇梨并清扫“洞房”的情景，如今宛在目前。时过境迁，故地重临，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不知今夕是何夕？此时外面是何等情势？若是出去的话，碰到的会是亲人，还是“不那么亲”的人呢？”进退两难实在不好受。“哎呀，‘行于是，止于是，逍遥于是，造次于是’，何必如此扭扭捏捏!”想至此处，仰乐踏步来到洞口，一把拉开门，闪出洞外。
      如洗碧天，青翠山川，惠风和畅，春意融融，一簇簇梨花正缀满枝头。仰乐站在翠竹苑广场中央，近处一座座精舍全都窗明地净，房门大开；远眺晴岚烟树，半山腰上的升仙阁像是从天飞落。四下张望，一园春色，满目芳菲，却未见一人踪影。侧耳细听，除了翠竹婆娑，鸟鸣虫唱，也未闻其他声响。仰乐一边往沙发区走，一边重温旧梦。
      试问凡是在世外桃源三分院诗意的栖居过的旅客，哪一个的行囊里没有珍藏过主人馈赠的美梦呢？如果有谁说他没有，那这个人肯定不是仰乐。
      小别并不亚于新欢。眼下这一砖一石全是爱，一草一木总关情。年年岁岁花相似，桃花依旧在笑着春风。一株株美人蕉亭亭玉立，宛若妙女，仿佛分分秒秒都沉浸在自己那份宁静中的燃情岁月里；最惹眼的不正是那凌空奔放的三角梅么？初看似一道浓墨重彩热情洋溢的紫霞，又疑是哪一只的神鸟扇动着羽翼恰巧飞经此地。仰乐在沙发区驻足，未坐，他的心思只在看花，人影仍未见一个。
      花如美人，每一种花都有她那独具一格的美；美人如花，每一位美人都难弃自己那天生的丽质。
      前方迎候的花，听说叫曼陀罗花，并且适合远观不宜近前，否则容易被其迷醉而无法自拔。其实要想不近前，最好别远观，此花之美对仰乐有一种远程震慑力。这不，才望见影，仰乐的腿便不听自己使唤了，只得乖乖的走近她的身旁。先任那一片片温婉的叶子抚平自己激动的心情，再静静地倾听那一只只摇曳春风的铃铛在诉说着怎样的衷情。曼陀花下醉花阴，醉眼看花花也醉。蝶虽恋花，可蝶的最爱还是流连花间。又是一股清风拂面，不知那边是谁在呼唤？仰乐拔腿望鸭塘走去。   
      好一幅斜阳晚照!这儿的每一朵三角梅都如同一团红色的火焰，千千万万支火焰汇成了淡蓝色天幕上的一大片红色流云。再往下看，各色美丽的格桑花都开的那么明媚娇艳，塘边几株小垂柳也依依款款，深情无限。此时就算仰乐想摘下一朵格桑花，待月上柳梢头时，亲手送给细语绵绵的格桑，可亲爱的格桑姑娘又在哪里呢？
      春风未改旧时波，只是不见那嬉戏游耍的鸭鹅。鸡舍狗窝今俱在，只是不闻鸡鸣狗叫的农家天籁。往昔袅袅炊烟，笑语欢颜，而今物是人飞，寂寂晴川。一阵凄清落寞忽然袭上心头，让仰乐升起了逃离这处荒无人烟的田园的念头。
      放眼青山，往哪里逃？当然是哪里有出路往哪里逃。欲穷千里目，更山一层楼,仰乐未回山洞，他选择了升仙阁。
      当仰乐在升仙阁前的石阶上坐看这座昔日桃源时,不觉脱口吟出了王维那首《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当然了，被困之人何处得闲；路上也未见桂花落，只有遍野的梨花,乱玉般的飘飞。
      当此空山鸟语月洒清辉之时，仰乐面临这所世外文明遗迹，背依升仙阁这座名胜古迹，不禁抚今追昔，怀起古来。
     “伊甸园怎么会失落呢？天道安排，定数使然？遥想耶稣当年，在上帝的默许之下，率领上亿天仙创建出太阳系，后又派遣近亿天仙以智慧人的身份来地球进行大规模改造。前后耗时数十亿年，花费心血无数，才将地球建设成了一个美丽富饶，繁华似锦的乐园。天仙们歌舞乐闹，有点乐不思蜀。试想地上之乐怎比得上仙境极乐。但这快乐的享受不还是引起了另一个神的不悦么？最后天仙们不得不撤离地球。看来定数所及，虽神、仙之力亦不得免脱。然进道若退，天仙们撤离，必是撤回了仙界；而今三分院人之撤离，想必亦是朝着天国退进一步。”
      仰乐霍然站起身来，凝眸回望升仙阁，令他惑然不解的是，“昔人已升仙乡去，此地空余升仙阁。可为何单单自己还囚困于此？”然而恼羞哀叹只能徒增无明，平心静气或可看清路径。有时候自己拼命躲闪的致命苦果可能刚好就是救命的灵丹；自己极力回避的万丈悬崖也许恰恰就是唯一的生路。
     “虽然一切皆定数，但是一切也皆是因果。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咎由自取。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伊甸园沦为这般境地，仰乐难辞其咎。有幸能够禅院得生命并常驻第二家园，这全是凭的上帝恩典，感激尚且不尽，更何况天道至公，怎怨得天。那怨得了导游么？扪心自问，自己远没有做到严格按照导游路线图走，也怨他不得。那怨得了其他兄弟姐妹么？笑话，在家园里只有上帝，导游，自己。那么，责无旁贷，伊甸园必是在仰乐手中失落无疑!”
      直面真实远比逃避现实更让人感到心安。“那我是如何将上帝安放在人间的的明珠失落的呢？既然一切的危机都是心灵的危机，那么必是自己的污心招来魔鬼。看看自己的心里，真的仍是贪嗔痴慢疑嫉六毒俱全呀。无疑是这些给家园造成了创伤，招致了感染。回想自己不管到了哪所分院，无一不是坐享其成，没出什么力，却不知白白贪享了多少福。我之巧取，魔之豪夺，我之蚕食，魔之鲸吞，里应外合，配合的的确默契。我真是愧对上帝，愧对上帝的使者，愧对上帝的子民。我愿承担自己所犯的罪责，我愿意接受自己应得的惩罚，我愿意悔过自新，惟道是从，争取为自己赎一个自由之身。”
      仰乐反醒了一阵，反倒不那么急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