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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了:金刚经心读》作者: 费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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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6 23:06:15 | 显示全部楼层
2.不要活在手段的桥梁上(2)
站在手段的桥梁上而忘了彼岸。是一般人常常迷失生命方向的原因,也是之所以会烦恼的重要原因。佛陀的“四谛说”,其实是要提醒人们不要迷失在各种手段的杂草里,而要回到生命的根本上来。在《金刚经》里,佛陀更进一步,认为修行者执著于各种修行手段,也是一种障碍,一种烦恼。把修行的方法看得很重,停留在那个形式的上面,而忘了修行的真正目的。也是一种执著,和执著金钱、美女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就如庄子提醒人们得到了鱼就要忘掉捕鱼的工具一样,佛陀再三告诫他的弟子,他自己所说的佛法对于修行者来说,就好像渡河的筏,过了河登上岸就要舍弃。

  那么,如何做到登上岸就舍弃呢?佛陀提出了一个革命性的修行原则:手段即目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桥梁,每走一步就已经在彼岸。以布施为例,复次,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这是佛陀对于须菩提“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的进一步回答,特别强调了菩萨不应该以执著的心态去布施。佛陀并没有说不需要布施,他说的是: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布施是必须的,一切的修行,都必须借助行为而达成。或者说,一切的修行都需要一定的工具,比如像车那样的工具。佛教有所谓“三乘”的说法,乘就是车的意思,三乘就是三种通行的车。第一是声闻乘,也叫小乘,通过领悟“四谛说”而证得阿罗汉果,第二是缘觉乘,也叫中乘,通过领悟“十二因缘说”而证得辟支佛果,第三是菩萨乘,也叫大乘,通过空性的领悟而证得无上佛果。三乘各有自己的修行方法,大乘的修行方法主要有六度(又叫六波罗蜜,意思是六种到彼岸的方法):布施、忍辱、持戒、禅定、精进、般若。

  布施是一个起点,最终的目的是解脱。佛陀在“行于布施”之前,有一句:菩萨于法应无所住。他的意思是,菩萨应该以不执著的心态去布施。布施的目的是为了不执著,为了解脱,而佛陀又说你必须用不执著的、解脱的心态去布施。在这句话里,佛陀显现了他独特而伟大的思想方法:手段就是目的。布施是起点,同时,在这个起点上,你已经达到终点。因此,佛陀所提出的六度,并非意味着,你必须先修习完布施,然后去修习忍辱,然后去修习持戒、禅定、精进、般若,然后到达解脱。佛陀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在每个阶段上你都可以而且必须进入最终的目的,佛法的修行和英语的学习,从一级到六级完全不一样,知识的积累可以分成一个一个的阶段,但智慧的开悟则是另一种更深刻的学习,是整体性的,是同时性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6 23:06:36 | 显示全部楼层
3.不要活在手段的桥梁上(3)
 回到布施。佛陀说,不执著于色而布施,不执著于声音、香气、味道、触觉而布施,总之,不执著于相而布施。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一般修行的人在布施时候容易产生怜悯心,以为布施的对象比自己贫穷,也容易以为自己在积德而希望获得回报,等等。布施是一个实际的行为,简单地说,只不过把自己的东西施舍给别人的行为,比如,最经常的,把自己的钱给一个乞丐;最彻底的,出家人在出家前把一切的财物施舍给有需要的人。为别人讲解佛法,也是一种布施,叫法布施,给别人无所畏惧的勇气,也是一种布施,叫无畏布施。无论怎样的布施,都是一种实在的行为,但佛陀说必须做到无相,才是真正的布施。无相布施当然不是不布施,而是布施的时候,不执著于布施这种行为,不执著于我是布施者他是接受者这样的分别,没有任何的要求得到回报的意识。只是很自然的行为,很自然的舍弃,当你把钱布施给一个乞丐的时候,你并不觉得他是乞丐,他只不过是和你一样的人类,也不觉得你的钱有多么重要,你给予他,就像太阳发出光芒一样,照耀任何可以照到的地方。你就在那一个布施的时刻里得到解脱。

  忍辱、持戒等等,也是一样。在你忍辱的时刻,在你持戒的时刻,你并不是在积累,在等待,而是在当下,你就不执著于忍辱或持戒本身,当下就达到那个最最终的目的:解脱。因为解脱而自由地活着。这是《金刚经》发出的伟大信息:修行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需要等待,而是当下就可以达成,当下你就是一个自由的人。无论在哪个修行阶段,你都可以直接抵达终点。

  第一是须陀洹,第二是斯陀含,第三是阿那含,第四是阿罗汉,这是小乘佛教的四种果位,一个比一个趋向彻底的觉悟。第一个果位须陀洹意为初入圣者之流,所以又叫入流;斯陀含意为“一往来”,已经领悟了四谛的道理而断灭了与生俱来的烦恼,但仍需在天上和人间各生一次,才能最后解脱;阿那含意为“不来”,已经完全断除了欲界的诱惑,不会再在这世上转生;阿罗汉意为“不生”,已经彻底觉悟,进入涅,不再处于生死轮回之中。这是渐进式的,须陀洹之后是斯陀含,斯陀含之后是阿那含,阿那含之后是阿罗汉。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6 23:07:05 | 显示全部楼层
4.不要活在手段的桥梁上(4)
因此,一般的修行者常常想着一个目标,一年或多年后我要修到什么果位,然后,到一定时候会评估:我已经达到了什么果位?是须陀洹还是阿那含?如果是阿那含,就会想:我已经证得了阿那含,接下来我要去修阿罗汉。佛陀却说这样的意识阻碍我们的修行,阻碍我们达到真正的目标:解脱。他启发须菩提,一个达到须陀洹的人不能想着自己已经得到了须陀洹的果位,因为须陀洹名为入流,实际并没有什么可入的;一个达到斯陀含的人不能想着自己已经得到了斯陀含的果位,因为斯陀含名为一往来,实际并没有我们往来;一个达到阿那含的人不能想着自己已经得到了阿那含的果位,因为阿那含名为不来,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来;一个达到阿罗汉的人不能想着自己已经得到了阿罗汉的果位,因为一旦有这样的念头,就著相了,就著了我、人、众生、寿者的相了。执著于相,无论是哪一种相,就不是阿罗汉。

  已经达到了阿罗汉的境界,但不能有一点点的念头以为自己已经是阿罗汉的境界了。佛陀所要求的,不仅仅是不执著于手段,而且,对于所谓开悟的境界也不要执著,对于修行的目标本身也不要执著。不要一心想着我要达成什么,然后想着我已经达成了什么。佛陀说,你不需要这样,因为你只要就在此时此地,做你自己,你就已经抵达了。就在此时此地,在你自己心中,你不需要一个外在的更远的目标,不需要去验证你到了什么阶段的果位,你已经达成了。

  对于金钱、美女、权力不要执著,一般人很容易理解,也很容易去践行,但是,一般人容易堕入的怪圈是,不执著于金钱,就执著于清贫,不执著于美色,就执著于禁欲,对于一种东西的放下,是以新的执著为代价的,否定了这个,就肯定了那个,反对这个,就赞成那个。但是,佛陀开创了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思路,当他否定这个时,并不意味着肯定那个,当他反对这个时,也并不意味着他赞成那个。他引导我们,越过非此即彼的狭隘空间,回到一个更深邃更开阔的境界。因此,佛陀在《金刚经》里所说的不执著,不只是对于某些东西不执著,而是对于一切的一切都不要执著,包括对于佛教的修行手段,以及修行目标,也不要执著。不执著,自由的心态,不受一切的奴役,才是唯一的目的,也是最高的原则。必须把这个原则贯穿到所有的修行之中,才可能真正达到解脱。

  这是佛陀发现的一个根本的点。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无论你通过什么手段达到了什么目标,最初与最终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对于一切的一切都不执著。也可以说是解脱,不着相。也可以说是:自由。而这个目标其实就是手段。佛陀在《金刚经》里指出了一条彻底自由的道路:不执著。这条道路随时随地,就在我们的面前,就在我们的身上。无论我们做什么,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时候,你都必须不执著,不粘着于任何事物,你的心总是在观照,在觉知,总是在自由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6 23:07:38 | 显示全部楼层
5.不要活在手段的桥梁上(5)
 很多时候,我们活在手段里,我们不知道我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比如金钱,我们不断地赚钱,赚更多的钱,但是我们不知道赚了钱是为了什么,只是在为着钱而奔波。再比如婚姻,我们不太明白婚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到了结婚的时候就该结婚,只是因为社会规定我们结婚才结婚。再比如求学、工作等等,很多人并不知道上大学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社会的氛围如此,大家都上大学,于是,就拼着命考大学,等等。很多人,一辈子没有弄明白自己活着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说,没有弄明白自己活着的真正目的,因此,一辈子在随波逐流,在赚钱的过程里、在婚姻的过程里、在工作的过程里,等等,在一切的过程里烦恼着、痛苦着、挣扎着。

  因此,很多时候,我们必须要面对的问题是:我到底想要什么?我能够做什么?如果不明白这两个问题,我们的生活基本上是活在各种过程里,永远没有一个确定的目标,永远沿着社会为我们设定的目标而活着,纯然是一种盲目的动物性的生活,一种被动的乃至是失败的生活。这是许多人的生活状况,一辈子都没有弄明白自己的生命到底需要什么,以及自己能够做什么,只是在随波逐流。大家都在移民,所以,他也要移民;大家在买股票,所以他也要买股票;大家都在学钢琴,所以,他也要学钢琴。他不明白的是,移民也罢,股票也罢,都只是手段,重要的是自己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如果这个手段能够最迅速地达到自己的目标,才是值得去做的,否则,就毫无意义。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必须冷静下来,问问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我能够做什么?

  许多人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更知道自己如何达成自己想要的,坚定地向着这个目标前行。这样的人往往在某个领域作出成就,即使不是什么伟大的成就,但也常常自得其乐,因为是在做自己能够做的而且是喜欢的事情。在世俗的层面,这种人生没有什么遗憾,可以称作成功的人生。然而,在佛陀看来,这种人生仍然隐藏着巨大的缺陷,并没有得到最终的解脱,因为在目标实现之后,会有新的目标。仍然是一种手段式的生活,为了一个目标,忍受各种痛苦,期盼着那个目标。到达那个目标后,快乐非常短暂,很快就有新的目标出现,然后,又是在手段的路途上。

  佛陀在《金刚经》里所启示的生活,是超越了手段目的的生活,是一种全然当下的生活。你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目标,比如你想买一套房子,比如你想成为一个企业家,比如你想成为一个演员,等等。佛陀并没有要求你抛弃这些目标,你可以有这些目标,但是,佛陀所要求的是,你必须领悟到,这些目标,所有的目标,只是生活的自然过程,并不是一个束缚,也不是一个等待。在那套房子得到之前,你在努力着,然而,你的努力不是一种煎熬,一种等待,而是一种活着,一种生命的展开。在那个所谓的目标,比如那套房子得到之前,你应该在每个当下,就享受生命的喜乐。生命的喜乐、活力,在每个时刻都蕴藏着,是无须等待的。也许,佛陀所要告诉我们的是:真正的目标只有一个:当下的享受。在每一个当下享受生命,这才是全然的人生,完整的人生,本色的人生。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6 23:08:03 | 显示全部楼层
6.不要活在手段的桥梁上(6)
于是,又回到那个故事。一个人在河边晒太阳,另一个走过来,指责他:你怎么这样懒惰,为什么不去好好工作?那个人就问,工作是为了什么?另一个人回答:为了赚钱。那个人又问:赚钱为了什么?另一个人回答:为了享受。那个人就说:我现在不就在享受吗?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流传着不同的版本。网上有一个版本是这样的,说是有两个朋友离开城市去旅行,无意中到了一个偏僻的岛上,像世外桃源那样美丽,其中一个马上决定不回城市了,就在这个岛上搭了房子,每天打打鱼,看看日出日落。另一个人回到城里,忙着去融资,忙着做方案,要在这个岛开发房地产,忙了很多很多年,头发秃了,身体发胖了,但是,终于成了成功的开发商,赚了很多钱,然后,他说要退休了,就在海边买了幢别墅,开始享受人生。而他的同伴,一开始就享受了人生。这也许是寓言式的故事,然而,好像就是真实的生活情景,我们在日常里到处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偶尔,看到他的同伴的身影。至于我们自己,好像总是在犹豫之中打发岁月,在半推半就之中时光倏忽老去。

  还有一个更有趣的版本,来自印度。亚历山大大帝听说一位名叫戴奥真尼斯的隐者,于是,就悄悄去找他。亚历山大在某条河边找到了戴奥真尼斯,发现他光着身子在晒太阳,亚历山大看到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然而,是一个很美的人,一个很优雅的人。

  于是,亚历山大就问:“先生,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吗?”

  戴奥真尼斯回答:“只要站在旁边一点,因为你挡住了我的太阳,如此而已,我不再需要什么了。”

  亚历山大又说:“如果有来世,我将会要求神把我生成戴奥真尼斯。”

  戴奥真尼斯笑着说:“不必等到来世,也不必请求神灵,你现在就可以成为戴奥真尼斯。”

  又问亚历山大:“我看你一直在调动军队,要去哪里了?为了什么呢?”

  亚历山大回答:“我要去印度,去征服世界。”

  “征服了世界之后你要做什么?”戴奥真尼斯问。

  “然后,我就会休息。”亚历山大回答。

  戴奥真尼斯哈哈大笑:“你完全疯了。你看我现在就在休息,而我并没有去征服世界。如果到最后你想要休息和放松,为什么不现在就做?我要告诉你:如果你现在不休息,你就永远无法休息。你将永远无法征服世界,因为总还有一些东西还要被征服……生命很短,时间飞逝,你将会在你的旅程中死掉。”

  你将会在你的旅程中死掉。确实,我们很多人在人生的旅程里死掉了。然而,如果生命的真正目的就是享受,那么,并不需要什么旅程,开始就是结局。如果开始就是结局,那么,我们并不会死在旅途之中,我们只会活在当下,活在当下的完成里。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6 23: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7.不要活在虚妄的假相里(1)
一切的形相,都是虚妄的。你只有发现了一切的形相都是虚妄的,你才能见到如来,才能把捉那个真正的实在。这句话意味着,我们生活在假相之中,如果你要得到解脱,必须去寻求那个真相。满月宴会上那个说孩子会死的人,或者谷崎润一郎小说中意识到美女也会排泄的男子,和一般人相比,已经看到了一部分的真相,然而,死亡也罢,排泄物也罢,都不是最终的真相,它们是低层次的真相。《金刚经》里,佛陀说了最彻底的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那么,也就指出了最终的真相:空。

  有一家人的小孩满月,摆酒,请了许多人来祝贺。许多人就送了很多礼,当然,也说了很多祝贺的话。这个说,这个小孩的面相真好,将来一定是个大官。那个说,这个小孩的眼睛很有灵气,将来一定是个大才子。诸如此类。主人听了非常高兴,一一答谢,还请他们就座吃饭。这时,突然冒出一个冷冷的声音:这个小孩以后肯定会死掉。主人大怒,让仆人把说话的人赶了出去。

  据说这是一个民间故事。我是从鲁迅的杂文里读到的。鲁迅用这个故事感慨的是,说假话的都得到好的招待,而说真话的却被赶了出去。说真话的确实被赶了出去,但是,那些得到款待的,也并非是因为说了假话。那些人说的,其实是祝愿的话,或者用通俗的说法,是好听的话。为什么好听?因为折射了主人自己的愿望,主人自己愿意他的孩子升官发财,愿意他成就大事。听到别人的口里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当然高兴,当然愉快。说的人其实没有什么错,听的人高兴,其实也没有什么错。一切的问题也许在于:生活中许多想不开,许多执著,是因为我们把这个愿望当作了现实。这个刚刚满月的孩子,也许会当大官,也许会当大作家,也许会发大财,这都有可能,然而,仅仅是个愿望,是个尚未实现的愿望。对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来说,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但只有一个可能性是真实的,那就是他以后不管是什么时候肯定会死掉。他也许会成为大官,也许会成为大财主,也许会是一个士兵,或别的什么,都是不确定的,但死亡是确定的,他一定会死掉,这是不容争辩,不容怀疑的。无论那个孩子成为大官还是别的什么,都不能改变他会死掉这个事实,他只有一个目的地,唯一的:死亡。

  然而,我们不愿意面对这个确定的唯一的事情,反而,迷醉在不确定性之中,迷醉在不确定性造就的浮华之中,把虚浮的当成了真实的,把想要的东西当作了真实的。在世俗的层面,也许,死亡是唯一的一个真相。而真相是人人所不愿意面对的。几乎所有的真相,都是程度不同的禁忌。人的心理倾向,容易回避真相,而活在虚假的愿望里。那个满月宴会上的主人和说“假话”的人们,只不过是无意之间受制于一个禁忌,关于死亡的禁忌,并非如鲁迅理解的那样,刻意要说假话。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6 23: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8.不要活在虚妄的假相里(2)
禁忌是一种掩盖和粉饰,阻止人们去面对真相。因此,推开禁忌的墙壁,直面真相,是觉悟和解脱的开始。谷崎润一郎有一篇写古代日本宫廷生活的小说,有一个男子迷恋上宫廷里的一个女子,想了许多办法都无法得到她,却又非常想得到她。终于明白不可能得到她,不如放弃对她的迷恋。如何放弃呢?想了她的许多缺陷,都没有用,还是非常迷恋。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打算去看那个女子的排泄物,以为只要一看到她的排泄物,就会彻底粉碎因她的美所建立起来的那种幻觉,就可以不再迷恋她。结果那个女子明白了他的心思,在便桶里做了手脚。当宫女把那个女子的便桶拿到园子里,男子去偷看,发现的是美丽的花和芬芳的气息。结局是那个男子完全绝望,以自杀来了结对那个女子的迷恋。

  一个再美的女子,也会排泄。这是一个事实。但一般人不太愿意想到这一点,更不愿意看到这一点,而愿意沉迷在眼睛所看到的美貌之上,沉迷在美的想象之中。那个人决定去看美女的排泄物,去面对一个真相,确实有助于自己从执著里解脱出来。佛教的基本修行里,就有所谓的修不净观,就是透过对身体器官的观想,明白到再美的美女,不过是一堆普通的血肉。用时髦的学术术语,叫做“去魅”,把魅力的幻影一层层地去掉,把她还原成普通的存在物。然后,就不会执著于她的美貌。

  那个在满月宴会上说孩子会死的人,有点像童话《皇帝的新装》里的小孩子,说出了一个简单的一直就在我们面前的真相。皇帝赤露着身体,在街上招摇,展示着所谓的华服,所有的人都在赞美那件看不见的华服,只因人人害怕被认为是愚蠢的人。只有一个孩子,老老实实地说出了他看到的事实:只不过是一个裸体,哪有什么漂亮的衣服。宴会上的人说孩子会死,也只不过是说出了一个简单的真相。人们不愿意看到或听到这个真相,人们愿意用各种祝福的话,去建构一个繁华的日常世界,让自己迷醉在其中。然而,这些生活无论多么热闹,最终都因为死亡而归于空无、寂静。真正留下来的只是寂静,只是空无。我们日常所执著的那些东西,就像皇帝的新衣,是一个幻觉,实际上赤条条,空无一物。但是,人类喜欢迷醉在这样的幻觉里,只有那个天真的小孩,和那个清醒的成年人,说出了真相:这一切都是虚妄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6 23:09:52 | 显示全部楼层
9.不要活在虚妄的假相里(3)
所以,佛陀很早的时候,就发现了死亡的意义。觉知死亡,并不是仅仅觉知人类生活黑暗的一面,不是这样的,佛陀根本上不是一个悲观的人,虽然他的思想是从人类生活悲剧的一面开始的。死亡的信息在佛陀看来,不是一个完结的信号,而是一个提升的信号。藉着觉知死亡,我们可以摆脱对于现世生活的迷恋和执著,而迈开自我解放的第一步。因此,在佛教里念死这样一种修行,在我看来,比修不净观更加重要、更加根本。如果念死的意识没有融入日常生活,就不可能是一个真正的佛教徒。宗喀巴《菩提道次第略论》中,下士道修法的第一步就是“念死”,以为念死是“摧坏一切烦恼恶业之锤”,“心执不死者,乃一切衰损之门;念死者,乃一切圆满之门也。”

  那么,如何念死呢?第一,要时刻想到“定死”,就是任何人一定会死的,寿命只会减少不会增加;第二,要时刻想到死期是不定的,随时可能会死,就像佛陀所说“命在一呼一吸之间”;第三,要时刻想到死的时候你无法带走任何东西,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帮助你,除了你内心的信念。因此,所谓念死,其实就是把死亡的意识融汇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从而舍弃对于尘世种种利益的爱欲。

  向死而生。这是一本书的名字,是一个让人喜乐的名字。对于死亡的觉知、思考,并不是一种悲观的终结,而是一种无限的开始,因着这种无限的开始,生命变得圆满,既不是悲观的,也不是那些祝福的话所营造起来的乐观,而只是喜乐,当下的喜乐。人类专注于现世的生活,刻意隐瞒死亡的真相,在我们成长的过程里,很长时间不能面对死亡,要么非常恐惧,要么觉得离自己非常遥远,是别人的事情。我在25岁的时候,因着祖母的去世,真切地感受到死亡与自己是如此紧密,是我自己生命内部必然发生的事情。而在几年后,亲眼目睹一个朋友永远地合上眼睛,那种震撼超过了一切的理论与说教,几乎是一种巨大的压力,驱使我自己去思考,去寻找出口。最初确实是一种哀伤的悲剧情怀,但接下来,却是更为巨大的解放,从现世生活的图景里解放出来,进入一个无限广阔的境地。

  这种心理体验有点像失恋。刚刚失恋的时候,我们悲伤,但同时我们渐渐地发现,在我们所爱恋的对象之外,有更广大的天地,发现我们自己因为爱恋那个对象,而遗忘了更广大的欢乐,于是,失恋变成了一种解放。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6 23: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10.不要活在虚妄的假相里(4)
结夏安居的时候,佛陀会从仞利天回到阎浮提。一位叫华色的比丘尼,为了第一个见到佛,摇身一变,成为一位转轮圣王,大家纷纷相让。结果这个比丘尼成为最先向佛礼拜的人。然而,佛却说:你不是第一个礼拜我的人,须菩提才是第一个礼拜我的人。大家在人群中并没有看到须菩提。须菩提其实并没有来到现场,他只是远远地观察,看到那么多人等待着佛的到来,他想到的是:眼前虽然气象盛大,但是,不可能长期持续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毁灭,一切都是无常的。佛陀认为这是观察到了诸法皆空,是真正看到了佛。

  因此,佛陀问须菩提,是不是“可以身相见如来?”须菩提当然回答:不可以,因为“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有一个重点是“见如来”,如来是佛陀的另一个称呼。但我觉得,“见如来”,并不完全是去见佛陀的意思,而是指“见到真相”,或“见到实在的本体”。可不可以身相见如来?意思是是否可以透过外在的形相来把握存在的真实体性?佛陀回答:不可以,因为他所说的身相,并非真正的身相。然后,他说了一句非常非常重要的话,也是最彻底的一句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一切的形相,都是虚妄的。你只有发现了一切的形相都是虚妄的,你才能见到如来,才能把捉到那个真正的实在。这句话意味着,我们生活在假相之中,如果你要得到解脱,必须去寻求那个真相。满月宴会上那个说孩子会死的人,或者谷崎润一郎小说中意识到美女也会排泄的男子,和一般人相比,已经看到了一部分的真相,然而,死亡也罢,排泄物也罢,都不是最终的真相,它们是低层次的真相。《金刚经》里,佛陀说了最彻底的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那么,也就指出了最终的真相:空。

  死亡并非最终的真相,最终的真相是超越生死分别的,既非生,也非死,是“在”。如何把捉那个最终的真相呢?《金刚经》里反复使用的一种句型透露了通向“空”的道路。《金刚经》里反复使用一种肯定的同时又否定的句型,也有人称之为“三句义”,比如,“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佛说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等等。又如“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虽然只有两句,但实际上也是三句,只是省略了“是名身相”。这些句子如果按照字面上理解,好像很玄,比如“佛说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如果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佛所说的解脱的智慧,其实并不是解脱的智慧,所以叫做解脱的智慧。好像是语言游戏,佛陀用这样的句型,想要表示什么呢?想要我们领悟什么呢?其实,佛陀所要告诉我们的,是所有的“名相”都是一种假相,所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首先是“所有的名相都是虚妄”。或者说,人类生活的假相,首先是由人类发明的各种概念、名称组成的,这些名称、概念束缚了我们的心灵。因此,解脱的第一步,就是去掉名称、概念,去找寻被名称、概念遮蔽了的真实存在。

  《金刚经》所昭示的,是不要被任何的概念、名称所束缚,是任何,包括佛所说的解脱法门,也只是一种说法,并非绝对的真理。绝对的真理在语言之外,在概念之外。因此,佛所说的解脱的法门,只是一种方便的说法,姑且给它“解脱的法门”这样一个名称,是假名,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需要解脱的,当下就已经是解脱,因此,也就没有什么“解脱的法门”。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6 23:10:48 | 显示全部楼层
11.不要活在虚妄的假相里(5)
名称只是一个名称,但是,我们活在名称所构成的世界里。有一座村庄,离王宫五由旬的距离。村民每天为国王送水。日子久了,大家觉得很累,想要搬离这个村子。村长为了劝说大家留下来,就去请求国王,把五由旬改成三由旬,让村子离王宫近一点。国王同意了,大家又留了下来。有一个人说,距离还是原来的距离,改了有什么用。但大家还是相信三由旬比五由旬少了许多路,仍然为国王送水。

  大家相信名称、概念,从名称、概念去认识世界。当我们见到一个人的时候,首先问他叫什么名字。弥兰陀王见到龙军,就问他的尊姓大名。龙军回答说,别人通过龙军这个名字知道我,然而,那只是一个名称、称呼、名字而已。通过这个名字,并不能掌握这个人。他进一步推导,何者是龙军呢?头发吗?身毛吗?指甲吗?……每一个器官都不是龙军。那么,是色、受、想、行、识吗?也不是。因此,龙军只是一个声音,并没有这样一个实体。然后,他问弥兰王是否乘车而来,弥兰王说是的。龙军就问什么是车?辕是车吗?轴是车吗?轮是车吗?都不是,那么,车是什么呢?

  弥兰陀王有所领悟,说:基于辕、轴、轮等零件的组合而成为车的名称,基于头发、手脚、脑等的组合而成为龙军的名称。实际上,车与人都无法从名称上得到。名称只是一个假名。用《金刚经》的方法,我们可以说,所谓车,其实并非车,所以叫做车;所谓龙军,其实并非龙军,所以叫做龙军。所有的语词,不论什么性质的,都可以用这样一种句型去重新叙述,比如,所谓“美丽的”,其实并非“美丽的”,所以叫做“美丽的”,等等。

  《金刚经》的这种表述,显示了语言的无力:在真相或真实的世界面前,语言是无力的。不仅无力,而且空洞。你只要想一想世界上有十几万叫张军的人,他们的年龄身份都不一样,但是,都叫张军。再想一想车这个名称,在英语和俄语、法语等不同的语系里,写法、发音都完全不同,但它们指涉的都是车这样一种交通工具。而且,无论哪种语言的“车”,都不可能穷尽所有车的状况,只有具体的一辆一辆的车。即使是具体的一辆车,无论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或名词,也不可能真切地把它描述出来。真实的车就是实际在那里的那辆车,语言对它无能为力。

  因此,重要的不是这个名称,而是这个名称所指涉的对象。你必须摆脱语词,去看那个实际的对象。重要的不是三由旬还是五由旬,而是实际上它所代表的距离是多少。这是第一步。任何时候,不要迷失在语言的密林里。文字的叠加,使得我们离真实的世界越来越远,语词、概念、以及与此相关的制度、娱乐包围着我们。解放的第一步是,对任何的语词、任何的表达质疑,比如,“美丽的”,当你开口说“美丽的”,你要问自己,“美丽的”是什么?什么是“美丽的”?这个词指的是什么?不要停留在词语上面,不要执著于词语所流露出来的美丽幻影之上。在日常生活里,我们之所以被假相蒙蔽,很多时候,我们接受了人们正在使用的语词、说法,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些语词,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真实的,没有任何怀疑。

  因此,越过语词,不要有任何的停留,不要停留在语词和言语建立起来的喧哗的王国。回到那个基本的点上,也就是那个具体的事物上,然后,真相才会渐渐地向你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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