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窗格栏上的丝瓜

浩淼

护窗格栏上的丝瓜
    夏日，斗室潮热，困倦和烦闷连连袭来，让人焦躁而不安。掩卷踱步，偶见护窗格栏上，竟有嫩绿的藤蔓攀缘缠绕。啊——那是丝瓜。它正探出芊芊的枝头，好奇地向室内悄悄地张望。微风拂动，它那翡翠雕就的叶片和金丝儿绕成的触须在轻轻摇摆，像婷婷玉立的少女，喜盈盈地伫立在我的窗前。那俏丽的倩影好似一股爽快的凉风，呼噜噜钻进怀里，清新和兴奋犹如柳叶儿轻点一池碧水，在我心里泛起一圈圈涟漪，经久不息。我蓦然记起年轻时趴在窗外窥视我的恋人，美丽的她正娴熟而投入地敲击着琴键，那悠悠的琴声，让我陶醉。
啊，护窗格栏上的丝瓜，你真美！
丝瓜长得出奇地快，几天光景，就爬满了半边格栏，还绽开了几朵金灿灿的小花儿。几只小蜜蜂绕着花儿嗡翁地吟唱，几只大蝴蝶在花儿周围翩翩地舞蹈。此情此景，让我眼前忽然掠过，在某些国家尚存的，小伙子弹着琴唱着动听的情歌，站在姑娘窗下求婚的习俗画面。我出神地凝视着那金色的花朵，把它拉近再拉近，那花朵渐渐变为特写而定格。我眼前呈现出一片灿烂的金黄。记忆的屏幕上切换出一片黄澄澄的油菜花儿，我和我的恋人正在花间扑蝶。她那银铃似的笑声，像叮叮咚咚的泉水，甜甜地淌进我的心间。
啊，护窗格栏上的丝瓜，你真美！
阳光亮亮地照在窗前。丝瓜的叶呀、须呀、秧蔓呀，在室内看上去，竟显出别样的美来。叶面上没有因光线的直射而产生的反光白斑，没有因叶面重叠而形成的暗影；光线穿透叶面，叶子的嫩绿，便成为半透亮的莹莹的青黄；那一条条主叶脉和平时看不清的细微叶脉，这时都亮亮地明晰地坦露在我的面前。叶脉在叶面上编织了一张美丽的网，让那叶子变成了精雕细镂的显微工艺品，美得让人惊叹！有两根毛茸茸的小瓜胎儿，头顶金黄色的小花帽儿，舒适地悬坠在亮丽的枝叶间。窗框内显现出一幅画家笔下从来未出现过的、晶莹剔透的静物画，画面宁静而祥和。这美不胜收的画卷，让我油然想起婚后的家庭。我和爱人，一个在机关上班，一个在学校教书，身边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儿子。闲暇，我喜欢看妻子读书的样子。这时的她，像一尊美丽的雕像，轮廓、线条摇曳着多情，亮部、暗部融融着甜蜜。望着她，我心里会有一种柔柔软软的幸福，让心灵颤颤抖抖地激动。让我想到维纳斯。平时她喜欢依偎在我的怀抱里，听我天南地北地低声呢喃，海阔天空地娓娓叙谈。我那瞎侃、鬼侃、神侃的话语，会使她感到有股爱的暖流在缓缓地淌进心里。我们的生活，有一半在柴米油盐的现实中，有一半是在美妙的幻想中。她教孩子唱歌、弹琴、写字。我把孩子抱在怀里，驮在肩上，逗得他们咯咯地笑。家境虽贫，却是扑面书卷香，盈门琴弦声。就像这窗框里的静物画一样，我们的生活，是那样的祥和安泰，其乐融融。
啊，护窗格栏上的丝瓜，你真美！
忽一日，天昏地暗，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狂风肆意妄为，撕扯着丝瓜的叶蔓，雨鞭穷凶极恶，猛抽着丝瓜那嫩弱的肌肤。丝瓜卷曲着、翻滚着，奋力抗争着。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叹息这弱小的生命竟遭此厄运！风雨过后，我发现有几片叶子被撕裂了，有一个小瓜胎儿被生生扭掉了！顿时，悲伤袭上心头，勾起我对病魔夺去幼小生命的大儿子的痛苦回忆，泪水早已在眼眶里打转了。我看见那失去瓜胎儿的瓜秧上，分明也挂着一滴晶亮的泪珠！
然而丝瓜没有因为狂风暴雨的洗劫而萎靡，没有因为失去瓜胎儿而哀伤。雨过天晴了，眼看着那丝瓜更加精神了。它那藤蔓粗壮了，叶片肥厚了，原来那个铅笔头儿一样大小的瓜胎儿，转眼竟长有一尺多长了！它牢牢地抓着秧藤，摇摇摆摆地在绿叶下乘风凉呢！我这个不幸的家庭，后来也像这丝瓜一样，很快就走出了失子的阴影。我们向着阳光，把影子抛在身后；面对现实，顽强地开拓新的生活。一场病魔的浩劫，让我们饱受到世态炎凉；一场生离死别，让我们深感生命的脆弱。走过黑暗的人，最知道珍惜阳光。蓦然间，我有了一种心疼，心疼爱人，心疼儿子，心疼老人，心疼弱者，也心疼自己。由于有了这种心疼，我们彼此更懂得了爱。我们的家庭里，又充盈着朗朗的读书声，悠悠的琴弦声，嗒嗒地敲击电脑声和亲切的谈笑声。这声音是那样的和谐，那样的悦耳，那样的优美，那样的动听。因为那是爱在歌唱，是生命的活力在涌动！
啊，护窗格栏上的丝瓜，你真美！
不知何时，风变凉了，阳光变得温柔了，秋悄悄地来临了。那丝瓜的叶子，也由浓浓的青绿变为绿黄，而且叶面上出现了点点片片的淡黄和褐斑。斑驳的色彩，描绘出丝瓜叶那种苍老的美。那根粗粗长长的丝瓜，也把深绿的夏衣换成淡青的秋装。深深的条痕，展示着它的成熟；光滑的肌理，显现出它的丰满。
又是几场凉风冷雨青雾白霜，丝瓜的藤由枯黄而干枯了。干枯的藤蔓僵僵地缠绕在格栏上。那根身上出现一块块枯皮的老丝瓜，依然静静地悬坠在干藤上。让我想到瓜络里藏着的一颗颗饱满的黑色的种子，闪烁着希望的光彩。就这样，丝瓜悄悄地走完了它的生命历程。
我忘不了它刚刚攀上格栏，好奇的向我张望的情景；忘不了它那金黄色的小花，和那蜂恋蝶舞的场面；忘不了阳光下它向我展现的童话般美丽的色彩构成；忘不了月光下它幻化出的宁静而甜美的剪影；忘不了多骞的命运，给它的无奈和忧伤；忘不了它随遇而安和奋力拼搏的激情。这一切，都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
它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来得那样自然，去得那样安详。在它短短的几个月的生命过程中，有明媚的阳光，也有雨鞭霜剑，有拼搏的艰辛，也有收获的喜悦。它坎坷地一路走来，不正是人生的浓缩和写照吗？
可它昭示的，更多是平民百姓的人生。因为一芥草民，大都如这格栏上的丝瓜，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默默地走完生命的历程，回味着风雨和磨难、阳光和欢乐，悄悄地离开这喧闹的尘世。伟人们、大家们可就不同了。他们的生命树上结满了值得炫耀的果实，因而在戏剧人生即将终场时，总是又讲出让人感慨的谢幕词来。大发明家爱迪生，临死前用愉悦的眼神看着远方，说：“那边看上去很美！”现代歌舞剧芭蕾的创始人乔格菲尔德，告别尘世之际，眼中出现了首场演出时的激动，他轻声喊道：“升幕！轻快的音乐！灯光！终场！太出色了！演出精彩极了！”是的，他们的头上始终都笼罩着让人目眩的光环。然而，百姓一世，草木一生，尽管默默而平凡，但也常有出色的亮点呀！我那护窗格栏上的丝瓜，就以它全部的生命过程，向我揭示了生命的美的律动。你看它的一生，从不象那些寄生、寄身的藤类，总是以牺牲他人的利益和生命来繁荣自己，而是自信、自立、自强，又把自己的生命全部奉还给大自然，岂不是道正？它也不象其他盆栽花卉，以自己的美艳贿人讨宠，而是自洁其身，纤尘不染，岂不是行清？它与我为睦邻，和蜂蝶成挚友，努力构建和谐环境，大容大量，岂不是谦和？正能立本，清可端行，和则环境和谐安定。正、清、和是它的生命的最高境界，岂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老子尚正，，孔子尚清，释迦尚和。格栏上的丝瓜启迪我三教合一。因而我想：人生下来早晚是要死的，那就让自己有限的生命过程，更正一点，更清一点，更和一点吧！让我们生存的社会环境更加和谐一点吧！
护窗格栏上的丝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可献给我的全是美：那恬静的美，深沉的美，朴实的美，正的美，清的美，和的美……而我却不曾给予它什么。如今它走了，让我用一句话为它送行吧——
啊，护窗格栏上的丝瓜，你真美！

浩淼

与万物融为一体，这是最佳的人生写照！

浩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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